老河口保卫战

2015年7月7日,湖北省老河口市中山广场,这里是老河口最大的户外广场,市民们在此散步、闲聊,孩童们互相嬉戏打闹。广场内的一片树林则异常寂静,一座“抗日阵亡将士暨死难同胞纪念碑”矗立其中。

1945年3月27日,日军3万多兵力侵略老河口,妄图通过老河口进攻四川。川军凭不到一个师的兵力,以血肉之躯,挡住了日军的飞机大炮,在老河口死守了13天。日寇直到宣布投降,也未能再向前迈进一步。

时光过去了70年,老河口保卫战的枪林弹雨早已化作了歌舞升平,纪念碑附近的气氛仍显得庄严、肃穆。一位母亲正带领她的两个孩子徐步瞻仰,中国军队浴血奋战的场景仿佛再现。

信念

以死与日寇相拼,

誓与老河口共存亡

抚摸纪念碑的铭文,历史清晰可见。这场发生在1945年3月27日的老河口保卫战,历时13天。指挥作战的川军125师师长、四川简阳人汪匣锋因在此战顽强抵抗,获得当时国民政府军委会颁发的勋章。

老河口,曾是第五战区长官部所在地,也是当地军事、政治中心。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亲自在此指挥6年多,于1943年被刘峙接替。

1945年3月,日军集结了110师团、115师团和战车第3师团、骑兵第4旅团等部队,3万多兵力,上百架飞机,进攻老河口。当时,附近的南阳、邓县、襄阳、樊城都已失守,老河口成了一个孤城。

老河口只有长官部的卫戍部队———第22集团军第45军125师,并且,其中的374团还在四川接新兵,仅剩下373团和375团两个团的兵力。直到战争进行到第11天,才有127师的一个团前来支援。

2015年7月6日,成都,一套普通的民居内,73岁的汪远品、69岁的汪远启和66岁的妹妹汪復娟,小心擦拭着仅有的一张父亲的照片。他们的父亲,正是汪匣锋。

汪远启记得,母亲曾告诉他,老河口保卫战时几度情况危急,为了保护汪匣锋的安全,八名卫兵准备强行架着他撤退,但汪匣锋坚持留了下来。

1945年3月26日,125师接到的命令是守城3天,后又增加到7天,最后一直坚持了13天。师长汪匣锋、副师长陈玲(又称为陈仕俊)各率一团人在城内和城外抵抗日军。

2015年4月,老河口保卫战结束70年后,汪远品受邀再次来到父亲战斗过的这片土地。70年前,汪远品只有3岁,也与母亲驻扎于此。

他对当年的战争几乎很难有印象,母亲曾告诉他,父亲在老河口保卫战期间告诉家人:“要以死与日寇相拼,与老河口共存亡。”

惨烈

血肉之躯对飞机大炮,

伙夫也拿起菜刀巷战

战后,原第22集团军总司令孙震曾说:“老河口之战,其惨烈之状,不亚于滕县保卫战。”

这并不是一场军事实力和人数对等的战斗。作为卫戍部队,125师算得上装备精良,但与日军的装备还有差距。

寻找125师老兵,已非易事。湖北省随州市大洪山地区,现在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,抗战期间,中国军队多支主力部队驻扎于此。92岁的抗战老兵梁义福在此加入川军45军,他是老河口保卫战中普通的一员。

他用的枪是“川造”,其他战友也多是用汉阳造,“5发子弹一组,打到第3发,子弹在几百米内就掉下来了”。

当时日军在数公里外控制气球飞到我军上方,发现我军阵地后,气球点三下,立马会招来飞机,实施地毯式的轰炸。

2015年7月9日,回忆起那场战争时,梁义福仍刻骨铭心。他整了整衣袖,然后对着天空,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他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怀念。

梁义福近两个小时的讲述中,多数场景、人名仍历历在目。

老河口保卫战期间,他由军部工兵连被派到老河口,临时加入125师,编入师部警卫营。他所在的部队负责守卫老河口城外的牛头山,整场战役下来,他没有见到一个日本兵,但他所在的部队阵亡近一半,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在不停地轰炸。“炮弹像下雨一样,山都被炸平了,我们的阵地上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。”

由于学过医,梁义福也会为牺牲的战友送上一程。他们尽量为牺牲的战友梳洗干净,认真打理发型、衣服,把脸和手都尽量擦干净。再准备一口棺材,至少要用木头钉一个匣子,让战友走得有尊严。

但在老河口保卫战中,战斗过于激烈,在日军的炮火轰炸下,很多战友的遗体都来不及拖走,只能留在满山炮火之中。

在老河口城中,川军多次与日军展开近距离巷战。川军官兵回忆:4月7日凌晨,敌人集中数十门大炮,向老河口东北门这一带城墙轰击,炮弹如雨,最后上刺刀与敌搏斗。下令,连长阵亡,由排长补上,营长阵亡,由连长补上。这也是老河口保卫战形势最险恶的一天。

陈仕俊的回忆录如此描述一次巷战经历:反复肉搏,双方伤亡惨重,川军中没有武器的炊事班,也拿起菜刀与敌近距离作战,一名伙夫曾用菜刀砍死了两名日军。师部警卫连和通信兵、输送兵、卫士等编成战斗部队,陈仕俊亲自率领,用燃烧弹逼迫日军从据点出来,全歼数百名日军。

兄弟

看不到哥哥阵地

飞行员弟弟哭了

汪远品说,他和母亲在整理父亲的书箱时,发现了毛泽东的《论持久战》和《游击战》两本书。汪匣锋在襄阳、樊城、新野一带和日寇周旋时,都是避开敌人的主力,寻找有利的战绩和日寇作战。

而他们对于父亲最近的记忆,来自于已经去世的幺爸汪梦泉。汪梦泉是国民党军的空军中将,在抗日战争中多次与日寇作战。

老河口保卫战期间,汪匣锋和胞弟汪梦泉,一人在天上,一人在地上,并肩打击日寇,也一时被传为美谈。而当时,中美联合空军的实力,足以和日空军抗衡。

回忆起1945年的老河口保卫战,汪梦泉曾说,他经常从附近梁山、安康的机场起飞,前往老河口上空作战。战友们遇到时常笑着打招呼:“你又去支援你哥了。”

汪梦泉说,那几天的敌人对我军拼命猛扑,前方的陆上战斗非常激烈,并逐渐逼近了老河口,“我连吃饭的时间也忘记了,因为任务距离太近,所以油也不加,降落后急忙再挂炸弹、加装机枪子弹,又立即起飞到前线去支持陆军”。

每次,汪梦泉到了前线,就会到汪匣锋的阵地上空,掩护该师对敌战斗。据空军战友回忆:“他每次任务回来,就会高兴地说,我哥哥这个师真够棒啦,这几天日夜战斗,敌人寸步未进。”

但有一天,汪梦泉由前方飞回老河口落地后,脸色就不对,默默流下了眼泪。他下飞机时,颇为担心地说:“我方才飞到我哥的阵地上空,再也看不见布板符号了,我超低空巡视了好几遍,也看不见我们的部队啦!”战友安慰他:“不用难过,部队在战线上的移动是经常的事,慢慢你就会得到消息了”。但汪梦泉的心中仍是万分焦急,好在最后兄弟两人都全身而退。

战友

异乡人与川人

“骨头换颈”的交情

川军死守老河口13天,即使在撤出老河口之后,川军也将机场毁坏,没有留给日军。

最终,这场战斗以1600多名川军将士伤亡的代价,击毙、击伤约2000名日军。在撤出老河口城区后,川军部队依旧与日军在汉水两侧对峙,直到日本宣布投降,粉碎了日军借老河口进军四川的计划。

川军作战英勇,战斗力强悍,老河口保卫战即可见一斑。125师一直被称为“钢军”,师长、副师长亲自带敢死队,指挥部全体官兵都提着枪在一线战斗。梁义福说,川军的干部带兵有方。

一次从牛头山埋完地雷准备回城,梁义福发现了一挺机枪,他一个人将这挺重达200斤的机枪背回了城。副师长陈仕俊看到后,将梁义福从士兵提成了排长,还主动要求与他合影。

梁义福曾拒绝这一提拔,他感到自己是异乡人,在川军部队任职怕引起他人不满。但陈仕俊告诉他,“我们师的参谋长就是山东人,不管是外地人还是四川人,只要有本事,在川军就能干”。

梁义福说, 125师有三分之一官兵来自湖北、广西、广东等地。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,没有地域之分,他和很多四川战友都成了“骨头换颈”的生死之交。

汪匣锋的子女,最小的已经66岁,他们对于父亲的记忆几乎空白。今年4月,他们一起到了老河口,走进了70年前父亲指挥作战的司令部,寻找父亲的记忆。

硝烟早已散去,空气中也嗅不到火药味,而汪氏兄妹却感觉70年前的一切,仿佛都历历在目,这是他们离父亲最近的距离。

汪氏兄妹将母亲留下的遗物———一只抗战时期的碗和父亲所获的“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”全部捐给了博物馆。汪远启说,这些东西是对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浴血奋战的肯定,放在博物馆的意义更大,能让更多的人记住这段历史。

纪念老河口保卫战的“老河口纪念馆”位于原第五战区长官部旧址,也是当地最全面记录这场战役的官方机构。博物馆研究员李建勇和川军抗战史专家何允中一致认为,老河口保卫战的意义在于:第一,掩护司令部和老百姓转移;第二,保卫老河口机场,能使中美联合空军的重型轰炸机辐射日本本土;第三,日本准备以25个师团的兵力和一个飞行师团,同时从川陕、宜昌向四川进攻,欲攻占成都及重庆。其中,第51集团军由老河口逼近汉中,从汉中、安康进军四川。

守卫老河口,就是守卫四川。

(来源:成都商报,本版稿件致谢:湖北省老河口市博物馆、《随州日报》社、川军抗战史专家何允中、关爱老兵志愿者黄广强)